「哈得遜灣」(Hudson Bay)在加拿大名聞遐邇,因為自1670 年至今以其為名的「哈得遜海灣公司」(Hudson's Bay Company)旗下「海灣」(The Bay)、傑樂斯(Zellers)等著名百貨公司,仍老而彌堅,生意興隆。重要的是,「哈得遜海灣公司」與加拿大史息息相關,當年英國政府設立該公司以擴展海外勢力,並獲取毛皮貨,因之在加國各地留下許多國家古蹟級的拓荒足跡,連帶的使「哈得遜海灣」變得如雷貫耳,更具魅力。不管「哈得遜灣」是享盛名在先,或因「哈得遜海灣公司」而貴,「哈得遜灣」似乎經常撩撥旅者好動的心。
去夏七月下旬,朋友不禁誘惑,相約探訪這個位於北極海域的大海灣。我們由溫哥華搭飛機、租汽車、乘火車輾轉三十多小時,總共跨越北緯四十九度與五十九度間十個緯度,來到曼尼拖巴省(Manitoba)瀕「哈得遜灣」的邱吉爾(Churchill)小鎮。
近午抵達邱吉爾鎮時,天空灰濛微雨,有位同班火車的旅客下車一瞧,頓感失望,居然馬上趕搭下午返程的火車打道回府。我們是堅定的旅者,淒風苦雨中,仍然搭乘車輪比人高的大雪車至海邊凍原區。天氣不佳,只有幾頭北美馴鹿(Caribou)出來吃草,遠遠地怡然自得,與世無爭;北極燕鷗(Arctic Tern)低飛攻擊不經意靠近鳥窩的遊客,聒噪又不留情,眾人紛紛抱頭走避,終於了悟「人落凍原被鳥欺」的尷尬;松樹枝葉全朝背風面長,像逆風吹拂的髮絲突然凝結在冷風中,變成半邊樹;花草灌木出奇矮小,盛開的桃紅色火草(Fireweed)也是侏儒。這裡植物全年生長期僅短短三、四個月,表土一公尺以下地層永遠結凍,生命靠的是奇蹟,不是理所當然。
隔日,天空竟一片清朗,豔陽高照,氣溫高達二十多度,碼頭邊成群白鯨(Beluga)逐浪嬉戲。說是鯨魚,卻不噴水,更像大海豚。藍藍的天,藍藍的海,許多白點在藍色中載浮載沈,顏色單調,但十分鮮明。
快樂角(Cape Merry)百年紀念公路其實只是一條碎石路,路旁象徵加拿大國家公園或古蹟的倒三角形黃色水狸(Beaver)標識圖,指引我們通往快樂角─和隔岸的威爾斯王子堡(Fort Prince of Wales)一起扼守邱吉爾河到哈得遜灣的門戶。1746年建的加農砲台及石牆仍佇立岸邊,望向蔚藍大海;鐵鏽色地衣苔蘚斑斑駁駁黏附岩岸石壁上,與海鷗爭輝;石縫裡鑽出凍原野花,深紅淺綠、豔紫嫩黃,閃耀暖陽中。此時此景,實在很難想像此地經常冰封海面,夏季以外時間只有冰天雪地的白。
資料顯示:邱吉爾鎮全年中有270天看得見北極光,當地人說:「只要夜晚星光燦爛,就看得見極光」。可是極光長什麼樣子? 都說:「看見時自會一眼認出,絕不會錯過」,語氣像肯定前世因緣那麼決然。
半夜頻頻起床探視,可惜小鎮街燈太亮,無法看清天象,只好披衣摸黑走到海濱。天上有烏雲,沒有星星,一團白光佔滿北方天際,凝聚在海平面不動,看起來怪怪的,仿若身處黑幕環抱的漆暗隧道時,乍見隧道另一端明亮的出口,感覺天空破了大洞似的,十分詭異。據說它是極地永晝的光茫,今夜沒極光。
搭船去賞鯨,白鯨還是一逕的悠游。擴音器播出海中實況有如鬧市,鯨魚叫聲竟似鳥鳴,頻率之高超乎想像。威爾斯王子堡附近海邊有隻北極熊正飽餐剝了皮的海豹,海豹脹得渾圓,熊沒嫌它不新鮮,偶爾抬頭看人,再埋首繼續進食。是人殺海豹騙熊來這兒的,夏天北極熊該到邱吉爾鎮南邊荒地哺育幼熊及夏眠才對。十月海面開始結冰時,海豹住回岸邊,北極熊也會尋跡而至,為獵海豹結群海濱。據說,十、十一月間北極熊經常徘徊邱吉爾鎮街頭,早晨推門外出前,得先瞧瞧是否有熊守候門邊才行。
返程仍搭火車,晚霞尚未褪盡,東方卻見晨曦。窗外原野漆黑荒涼。車廂中僅留小燈照路,人聲漸息。
忽然,天空中閃現一道黃綠光,緩緩漫開,逐漸變亮,越過車頂,橫跨整片天幕,映在兩邊車窗上,時隱時現,忽明忽暗,如飄忽的帶狀雲彩,也像遠方悄然投射的照明光。許多人衝到車門仰頭觀看,口中喃喃:「Northern lights(北極光) !Northern lights!」。是的,儘管不信前世之說,我還是第一眼就認識它了。沒有傳說中強烈舞動,只是如精靈般翩然閃現,恰似慢節拍的雲門舞步,照亮午夜穹蒼。佇留良久、良久‧‧‧直墜夢中。
「極光」原非我們的旅行目標,幾經當地人極力推薦、看了博物館精彩描述並觀賞實況攝製的影 片後,它變成我們這趟旅行的渴望,卻又遍覓不著。現在「夢裡尋它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它出現得那麼突然,那麼不真實,那麼令人措手不及,那麼‧‧‧嘆為觀止。
如今回想,「哈得遜灣之旅」仍疑是夢,似不曾真。
"原載 1999-7-9 世界日報家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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