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亞特蘭大的人很少錯過岩石山公園 (Georgia's Stone Mountain Park)，那兒佔地 3,200 英畝，有座高 825 英尺、面積 583 英畝的圓頂形花崗石山。山腳有步道可登頂，也有纜車可代步，由山頂往下望是一覽無遺的亞特蘭大全景。繞山而過的蒸氣觀光火車嗚嗚響著，與附近湖中不時低鳴汽笛的馬克吐溫大槳輪相互對話。山前，一大片的遊樂場、動物園、博物館、古董車珍藏館、集會區、網球場、迷你高爾夫球場…。
公園內還保存一處充滿古意的「南北戰爭前莊園」(Antebellum Plantation)，園裡庭院深深，二十多公尺高的洋木蘭張開湯碗大乳白花冠，吐露滿園芬芳，淡淡幽幽地傾訴著南方曾有的浪漫悠閒過往。可惜，一百多年前原有的生活方式已在一陣不得不低頭的時代巨風下飄然遠去，只留下仍穿著當年大蓬裙的義工老婆婆娓娓道出殘存的故事。
如今回顧歷史，那段往事的辛酸或悲涼似已隨歲月淡然，大部分南方人和「飄」主角「郝思嘉」一樣勇敢面對現實，同時奮力保持不敗的驕傲。他們在岩石山岩壁刻上南軍紀念像 ─ 長 90 英尺、寬 190 英尺、高 400 英尺、面積 3 英畝 (比足球場大)，向心目中永遠的英雄─ 南軍總統戴維斯將軍、統帥李將軍、第二統帥傑克遜將軍 ─ 致敬。
這巨像自 1912 年開始動工，在風雨飄搖中屢仆屢起，其間遭遇許多財務危機、營運困難，歷經數次易主，才層層克服困境結合多位雕刻家心血，終於好不容易在 1972 年完工面世。然後，南方人賦與岩石山石雕生命。
一個有鐳射聲光表演的周末夜晚，我去看南方人於此訴說往事。
照例的，重頭戲總排壓軸，在幾場娛樂兒童的卡通之後，石雕正前方忽然冒出一陣燦爛煙火，夜幕裡火樹銀花、耀眼奪目；剎那間，貓王 Elvis Presley 唱的 An American Trilogy (美國三部曲：內戰時期的南方國歌「南方人」、黑人靈歌「我的審判」、北方國歌「共和國戰歌」等三首象徵美國立國精神的歌曲組成)盈滿山谷，輕柔感性的歌聲中懷抱著南方人無限的期許。
此時，鐳射光悄然投向石雕中間的李將軍臉上，勾勒出整個雕像側影；再顯現出戴維斯將軍、傑克遜將軍及三人坐騎。歌聲逐漸激昂振奮，充滿希望和祝福，這些鐳射側面畫隨之動了起來，李將軍瀟灑地策馬轉身，揮刀與另外兩人一齊奔赴沙場。動畫裡，南軍人人信心十足、豪氣干雲、力拔山河，空氣中流竄著愉悅的氣氛，眼見勝利在望，似乎奏凱歸鄉之期不遠。
可是，命運弄人，天不如人意，戰事一直方興未艾，長期的消耗膠著使原有的高昂士氣、俊俏豪情隨時光漸漸流逝；鐳射畫面慢慢地變成十字架墳場徒增的淒涼景象，耳邊縈繞著的是貓王安慰亡魂的低聲呢喃，上帝似乎沒有站在南軍這邊。不久，狂瀾難挽，頹勢已成，終於兵敗如山倒，李將軍眼看南方再也無力承擔浩劫，只得領導眾人斷劍認輸，宣佈投降，黯然結束這四年傷亡無數、影響巨大的內戰。
當觀眾正待扼腕歎息之際，忽然有些突兀地，又是一陣煙火凌空而起，灑落滿天繽紛星燦，然後樂聲四揚，歡唱美國重歸統一，現場掌聲如雷，節目在高潮中畫下句點。
這五、六分鐘濃縮版南北戰爭道盡美國史上最血腥的一頁，有點諷刺，更多無奈。我看得目瞪口呆，既眩於聲光之美，也感佩南方人面對史實的不卑不亢。事實上，芸芸眾生熙攘抱憾的同時，天地仍兀自運轉，不是嗎？
May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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